(打开音乐观感更佳哦 Mr. Moustafa——Alexandre Desplat)【原创作品】
这不仅是一本童话
《格列佛游记》是一部长篇游记体小说,主人公即为格列佛,他在大人国、小人国等世界里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奇遇,比如小人国的居民只有五尺大小,而大人国里的老鼠却比正常人还要大,飞岛国的岛屿飞在天上,慧骃国的马会说话等等,这些充满想象和夸张的故事一直都为人津津乐道,使得小说一问世就大获成功,以后在世界各国风行不衰。在中国,它被列入“青少年必读书目”,因此常常被当作童话来读。但它不仅是一本童话……
小说的创作动机:抨击社会不公、直刺一代人的灵魂
作者斯威夫特是活跃于18世纪英国政坛的政论家和作家,曾领导过家乡爱尔兰人民的反抗活动,具有敏感的政治眼光和强烈的现实关怀。他写作《格列佛游记》原本是出于对于现实的一腔愤懑,可是随着写作规格不断扩大,他逐渐跳脱了时代和地域的拘囿,笔触不断深入,由抨击社会到鞭挞不公,最终直刺一代人的灵魂。所以,格列佛的四次航海,也呈现出一种渐进性,将人性与理性的矛盾层层剥开。
《格列佛游记》的原稿中许多言论都触犯到了当时的权贵,于是出版商和编辑们对这部小说进行了简化和改写,只留下表面上引人入胜的奇妙故事,所以它就这么在全世界流传开来,陪伴了许多孩子的童年时光。尽管如此,小说中依然保有许多蛛丝马迹,直指社会伤疤。
大人国、小人国、飞岛国、慧骃国,斯威夫特让主人公格列佛在这些想象中的土地上游历,不是为了观光猎奇,也不仅仅是为了锻造一面现世的照妖镜,揭穿时代的黑暗,而是要在一片无拘无束、天马行空的极致空间中,推演人性的命运。如果说《格列佛游记》是一部童话,那么它也是一部令人窒息的暗黑童话,在表面离奇、荒诞的故事背后,埋藏着相当严肃而深刻的思想主题——那便是自17世纪以来困扰着现代欧洲精神的人性与理性之争。
小人国:讽刺政治现实
外科医生格列佛第一次随船出海时,跟当时的普通英国人一样,沐浴在一种“人类理性”的光辉里。他因缘际会,到达小人国,始终在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观察和对待当地的居民。
斯威夫特借格列佛之口,讽刺了英国宫廷的无能、贪婪、残忍和腐败:
小人国的居民名为利立浦特人,他们身高只有常人的十二分之一,却集中了各种人性的弱点,如多疑、自私、虚荣等等。小人国的政体与外交局势,显然是英国的夸张翻版:君主立宪,两党执政,并与敌国隔海对峙。小人国内依靠所穿鞋跟高低,划分出高跟党和低跟党,这是对英国辉格党和托利党赤裸裸的嘲讽。辉格党和托利党的政治主张没什么不同,他们明争暗斗,实质是争权夺利,结果让人民的处境越来越糟。小人国选拔官员的方式是在绳子上跳舞,借此讨得皇上欢心,这种方式是对英国大臣无能和谄媚的讽刺。小人国国王表明威风凛凛,实际上也只是比一般人高出一个手指甲而已,但他野心勃勃,残忍自大,只想着侵略扩张,这和英国统治阶级的形象也是如出一辙。
与此同时,主人公格列佛的自尊也在与小人的对比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为自己的英国人身份和理性的立场倍感骄傲。
格里佛小人国游记中,斯威夫特对现实政治的批判,此时还停留在影射的层面。当进入大人国,则直指政治制度。
大人国:政治理念思辨
格列佛第二次出海,来到了大人国。大人国跟小人国刚好相反,所有的东西都比现实世界大十二倍,国家政治状况和人民的素质也比现实更胜一筹,在身材、智力与性格方面,都让格列佛相形见绌。
最初,格列佛对大人国的政治不以为然,与大人国的君主曾就英国的政治制度展开细致的长篇辩论,最后由大人国提出一系列问题,比如教派和政党会不会影响执法公正、贵族的身份由谁确定、议会制度怎样防止腐败等等,揭穿了英国政治制度的虚伪和残酷,披露了统治阶级剥削人民的伎俩,并谴责了战争的罪恶,令格列佛无言以对。
反观大人国,针对“君主想要专制、贵族争权夺利、人民渴望自由”的三方冲突,在现任国王的爷爷的主持下,君主、贵族和人民签订了三方合约,并组建了民兵团,依靠大人国国王的贤明统治,国泰民安。这种贤能政治制度本身自然是有很多时代的局限,可是对于斯威夫特而言,这已经是在他的思考范围内能想像到的理想状态。他的写作也从讽刺现实转向了更高层面的理念思辨。
当然,格列佛看不起这种政治形态。他被辩倒后,为了挽回颜面,殷切地提出要替国王制造炮弹来主宰人民,结果这个提议彻底激怒了国王。国王惊诧地说:
“最先发明这种武器的人,一定是魔鬼之流,人类的公敌”
故事中的格列佛认为大人国国王目光短浅,显然,这是斯威夫特借国王之口谴责战争。虽然格列佛在大人国碰了钉子,可当他回到正常世界之后,却换成另一种自负的心态:在他眼里,正常人都变小了,开始瞧不起家里的仆人和客人,感觉他们是矮子,自己才是巨人。家人看他变成这个样子,劝阻他继续出海,但最终没能阻止的了。
在此,作者斯威夫特的立场与主人公格列佛发生了明显的分离,格列佛变成了理想反面的代表,这也为后来格列佛的遭遇埋下了伏笔。
群岛游记:扩展讽喻范围
格列佛第三次出海,先后到达了勒皮他、巴尔尼巴比、拉格奈格、格勒大维和日本。这些岛上各色各样的怪人怪事,分别反映了一种值得讨论的社会问题或哲学命题,作者借种种荒诞的故事扩展了讽喻的广度和深度。
格列佛在每一个岛上都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外人,所以没有发生特别的冲突和矛盾,相比前两次,这是一次和平的旅行,但斯威夫特通过夸张的情节,鲜明地表示出对欧洲理性主义的种种不满。
在勒皮他岛国,统治者住在由磁力控制的飞岛上。如果飞岛下的人民发起反抗,统治者就可以用岛屿遮住那里的雨水和阳光,甚至让飞岛落下来碾死反对者。飞岛象征着理性的力量,因为它由科学家以先进科技控制。但其目的却是对人民进行残酷的镇压。这是“理性”在书中第一次作为“反派”出现。欧洲人拿理性做标准,将人类社会分为野蛮 和文明两种,打着文明的旗帜,不断向野蛮进攻,说白了,就是统治阶级对底层人民的压迫殖民。所谓的文明举动都给百姓带来了灾难。飞岛国就是这样一个浓缩的模型。作者曾领导家乡的爱尔兰人民起义,抗争英国殖民统治。为了纪念这次起义,安排了人民建造四只有磁性的高塔,当飞岛飞到高塔附近时失控,最终迫使统治者妥协人民的结局。
拉格奈格的岛上有一所滑稽的科学院,里面研究的都是违反常理的课题,比如繁殖无毛的羊毛、把粪便还原成食物、把冰烧成火药、用触觉和嗅觉辨别颜色等。死抱“理性”不放、脱离实际的空想学者,最终走到了常理的反面,可是相信“理性”的格列佛并没有觉得这些研究可笑,甚至还帮他们出谋划策。格列佛由此成为理性的代言人,也担当了斯威夫特更深一步的讽刺对象。
在格列佛第三次出海时,涉及的问题已经不再限于英国的政治和现实。在格勒大椎岛,长官可以随意召唤死去的鬼魂,并且鬼魂不会说谎。于是格列佛经历了一次类似但丁在《神曲》中的体验,与世界历史上的伟大灵魂交谈。他首先见到了亚历山大、汉尼拔、凯撒这些著名的军事将领。作者借凯撒之口说出,刺杀凯撒的人比凯撒更光荣,以此表达了和平反战的立场。作者还借荷马、笛卡尔、亚里士多德等哲学家之口,表达了自己不信任科学体系的见解。后来又见到了长生不死的“斯特鲁布鲁格”人,发现不死之人的人生非常不幸,年老之后一样会丧失记忆和活动能力,可是又无法死去,只能永远痛苦地活着,成为无用的废物,触及到对生命意义的思考。
这些看似零散的讽喻,是对于格列佛游记格调的提升。探讨的问题超越了欧洲现实,触及到了科学、死亡等普遍问题,为第四卷中直刺人性的终极讽刺做好了铺垫。
慧骃国:理性吞噬人性
在慧骃国,斯威夫特为读者极致地展现了“理性”统治“人性”之后的状态。格列佛从讲故事的人彻底变成被嘲讽的对象,在他的身上集中了理性和人性的矛盾。这一段是小说中最具思想深度的部分。
慧骃的字面意思就是聪慧的马。慧骃国在格列佛的眼中,是高大、完美,近乎理想的社会,达到了文明的巅峰。在这个国家里,马是理性的主宰者,智慧卓绝、坚持正义,人类却是野蛮的畜生,狡猾懒惰、愚蠢凶残,被称为“耶胡”。
一开始岛上的马虽然怀疑格列佛是“耶胡”,但因为他穿着衣服、直立行走,不同于那些赤身裸体、四肢爬行的“耶胡”,于是马将格列佛接回家,照顾他、教导他。衣服成了格列佛唯一能依赖的伪装。所以即使衣服磨坏了,他还是不舍得脱下来。结果有天一直马撞见了他半裸的样子,这个秘密就保守不住了,马认定他和“耶胡”是同类,完全不顾格列佛的否认。格列佛彻底丧失了作为人类的自信,也不再维护英国的政治和社会,甘愿被马殖民,学习马的语言,学着马踱步,彻底被马驯化,臣服于理性的脚下。
当时,欧洲强国打着“理性征服野蛮”的幌子,到处殖民,英国人尤其以它遍布世界的殖民地为荣,号称“日不落帝国”。但这对当地人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灾难。这在格列佛身上就能看出来。格列佛全身心地认同慧骃国马的纯理性的生活方式,享受在岛上被殖民的感觉,觉得健康、轻松、快乐。可是慧骃国的马最终还是决定赶走所有的耶胡,因为他们太肮脏下流。格列佛也没能幸免,在痛苦中被赶回人类社会。回到人类社会,格列佛再也不能正常生活。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野蛮肮脏的“耶胡”。看到自己的家人,觉得他们可恶、可悲、可恨,对自己的儿女也十分厌恶。整天呆在马厩里,和马相处。
在格列佛身上,集中体现了小说的根本矛盾,即人性与理性之争。在慧骃国,理性高于一切时,不再有情感的空间,也没有人性的温暖,生命完全被理性控制,只有像机器一样冰冷的马,和像“耶胡”一样早就变成野兽的人,人性都已不在。这无疑是十分可怕的。
《格列佛游记》的文学造诣
斯威夫特借助奥德赛的航海模式与《鲁滨逊漂流记》的题材,以“离家——远游——返乡”的故事结构,以故事和想象为载体,塑造了一个庞大的异乡,引人进入深刻而广博的思考空间,因此也让其作品成为欧洲文学史上具有奠基意味的经典之作。毛姆曾盛赞《格列佛游记》“机智幽默,生机勃勃,文风让人钦佩”。
同时,斯威夫特也是乌托邦的质疑者和解构者,《格列佛游记》曾被列为研究反乌托邦思想的必读书,与柏拉图、卢梭、霍布斯等人的作品并列。小说对于虚构空间的创作,比如大人国、小人国,都是把人性或社会的某一方面无限放大之后,想象出来的世界。这种构思启发了后人的创作,比如赫胥黎的《美丽的新世界》、乔治奥威尔的《1984》等反乌托邦小说。
另外,斯威夫特在小说中特意为想象的国家创作了全新的语言,这种写法也在奇幻文学里得到了继承和发扬,是《格列佛游记》对文学的一大贡献。比如“指环王系列电影”的原著小说《魔戒》,它的作者托尔金就为精灵种族创造了完整的语言体系,成为《魔戒》粉丝们津津乐道的元素。
格列佛一路离奇的经历承载了深重而长远的思考,他的航海经历其实是人性的冒险。人性如何应对理性,人类如何正视自身,这是斯威夫特留给未来的两个未解之谜。在找到答案之前,格列佛的航行永远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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