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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南医啊南医
林俐考上了南京医学院。521分,小区当年唯一的本科生。
真是热啊!四大火炉真是名不虚传。她在难耐的酷热中开始了大学生活。她对南京并不陌生,去年五一劳动节,她和两个高中同学去玩了一趟,玄武湖、总统府、美龄宫,还有雨花台,全都玩过了,蛮过瘾的。
南京是着名的六朝古都,古称金陵、建康。历史上,东吴、东晋、宋、齐、梁、陈都在这里建都。六朝时期的建康曾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人口逾百万,是世界上第一个人口超过百万的城市,与古罗马城并称为“世界古典文明两大中心”。这样一座有着千年沉淀的古城,历史的车轮轰鸣着碾过秦淮河,穿越牛首山,一路飞驰终抵于这里。这样一座历经繁华的古都,虽然已是百世盛名,但所有的帝王将相留在世间的只是片片废墟,斑斑痕迹,只有虎踞龙盘江水奔腾的雄伟气势,向人们昭示着沧海桑田历史变迁。
林俐喜欢这座城市,喜欢满城的绿色。学校门口满是伞状的法国梧桐,报到的那天,披挂下来的绿荫让一身暑气的林俐顿时清凉不少。
她和另外五个女孩儿分到2号楼三单元405宿舍。林君、郭一萍是南京本市人,肖蓉是南通如皋人,周秀蕾是连云港人,她们四人跟林俐同班,都在临床医学系6班,只有无锡老乡徐丽江在5班。她们大都是1970年出生,林君最大,林俐第二,只有肖蓉是1971年出生,和林俐是上下铺,她在东侧上铺,林俐在下铺。
“405室?这个可不好。”肖蓉嚷嚷着。大家都想起那部家喻户晓的悬疑电影《405谋杀案》,仲星火主演的。“恐怖啊!哪天我们院里有了爆炸性新闻,肯定是我们宿舍。”肖蓉夸张地做了一个鬼脸。
“啊———”林君装模作样地惨叫一声,一头栽在床上,翻着白眼。
林俐把靠墙的床里边掸了又掸,放上带来的油漆铁皮小书架。她比画着,大概匡算了一下,右脚边辟出40厘米堆放书籍,即使不放双层,起码可以摆放大几十本哩。宿舍太小,得把空间充分利用好。床头台灯往哪儿插?她张望着,好像没有插座。
“喂!”上铺的肖蓉从上面探出头来,拍着床架好奇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林俐拿起桌上几本书朝她晃晃。
“带这么多书?这是新生入校哎。”肖蓉有些不解,使劲眨巴着眼睛。
校园不大,就在着名的新街口西边不远。一股新鲜劲儿的周秀蕾和肖蓉很快把整个园子摸了个透熟。刚建成不久的四层南楼就在进门右首,校内到处可见松树、杉树,经过中部的雪松转盘一直向北,便是游泳池和招待所,再朝左一偏,就到了学校宿舍,一共五栋楼,1至4号楼东西向,5号楼绕东北围墙南北方向。
林君在五个人中年龄最大,也长得最漂亮,双眼皮大眼睛,像是浸透了果汁的蜜桃,新鲜而又清香。小巧的嘴唇虽常常紧抿着,偶一微微开启,那景象,又似风中绽开的月季。夏天的时候,经常随意地套一件粉色的圆领汗衫,黑底碎花的半截短裙。或许都是林家人,林俐对她本能地感到亲近。
她和郭一萍一样,家在本市,父母是教师,每个周末回家。每次从家里回来,她经常带些好吃的过来,有时是新鲜的苹果,刚上市的番茄,有时是蚕豆,或是还有余温的葵花籽。这天,她又从格子挎包里拎出一个小小的塑料袋,手指拈着来到林俐床头:“起来。”靠在床头看书的林俐顺从地坐起来。“张嘴。”林俐又听话地张了嘴。林君笑嘻嘻地把手中的东西塞到林俐嘴里。哎呀,是林俐最爱吃的东川话梅。
BP机响了,林君看了一眼,转身出了宿舍。林君是有对象的,考上了南京大学历史系。他是她高中的班长,个头儿中等清瘦斯文,偶尔来过宿舍。
“两个人挺登对的。”晚上的卧谈会上,周秀蕾发表自己的观点。徐丽江只是“哧哧”地笑。周秀蕾性格外向爽直,有点儿假小子的味道,四个外地人中,数她的交际最多。问及心属何处,她却一直坚称自己没谈恋爱。
“不对!”肖蓉觉得她跟两个南航的同乡眼神暧昧,“特别那个中分头的。”瘦瘦小小的肖蓉一直剪着齐眉的短发,一旦顽劣起来,也有几分野小子的味道,这会儿,她的嗓门儿扯高了几分。
“怎么可能呢?他还比我小几个月呢。”周秀蕾曾无限神往地坦言,她最最想去的地方是大上海,不是羡慕十里洋场的纸醉金迷,而是向往现代都市的风起云涌,经常为此长吁短叹,像是真的生不逢时。
肖蓉有时也起哄林俐。林俐的两个青山中学的男同学考进东南大学,一个是顾中,一个叫张卫。顾中与林俐本就是邻居,住在同一个宿舍楼。顾中开始和张卫一起过来,林俐带他们在校园转过,又一起去南京博物院、天文台,跟他俩看了电影《蝙蝠侠》。有一次,顾中一人过来,林俐拉上肖蓉,三人一起看《鲁冰花》。后来顾中再来,林俐还是这般。顾中高三开始戴黑框眼镜,眼神清澈文艺,肖蓉戏称他是“志摩先生”。
当年的南医大正门
当年的南医大正门 下载原图
“顾中找你,你怎么老是扯上我?”肖蓉不傻,乜斜着林俐。
林俐腼腆一笑,并不解释。不过,顾中的文艺眼神却渐渐有些黯淡。
课程不算很紧,但林俐习惯了认真。父亲就是一个认真的人,年轻时候用功读书,后来认真工作,认真做人。在公司内外,提到父亲,人们都是一口一个“林工”、“林总”,语气里全是敬佩。小小的林俐看得清楚,父亲不仅是全家的骄傲,甚至也是莆田老家的骄傲。小时候听妈妈说过,福建林家祖上是商朝皇室比干之后,历史上林家的名人除了林则徐,还有林伯渠、林徽因。林俐听得似懂非懂,只有眼前的父亲是真实的。“清华”,是几乎所有高考学生,不,所有学子心中遥不可及的月光。这道月光却一直照耀着她,呵护着她,在她懵懂的心田渐渐成就一个一个小小的花蕊,又渐渐发芽……她有了朦胧的梦想。有出色的父亲,就应该有出色的女儿。我要做最好的医生。
每天早上吃过早饭,她都最早去教室,稳稳地坐第一排。老师来了,她笑眯眯地打招呼,不多说话。每天出操,她也从来不迟到,早早地站在最前面。每天几乎都去晚自修,学校十点半熄灯,她常常熄灯后才回到宿舍。那个时候虽然不比如今,省城大学生的课余生活也是比较丰富的,学校组织排球赛、篮球赛,周末班上会组织去学校后面的五台山体育馆溜旱冰,同学之间一起看电影、逛书店,买《读者文摘》、《青年文摘》回来,跟大家交换传阅。书中精彩的句子和段落,她会工工整整地抄在一个黄色塑料封面笔记本上。不过,林俐不会跳舞,也不去锻炼。去吧,去吧。林君几次要她学跳舞,她俩一起去。不了,你去吧。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她一直都这样,胆小,腼腆。再说,她不喜欢花花绿绿的女孩子。上完课,她就回到宿舍,在宿舍看看书,听听音乐,偶尔看看电影。除了《蝙蝠侠》、《小鬼当家》,还有《教父》、《唐山大兄》,有时候票紧张,还要托隔壁5班的同学想办法开后门。大华电影院就在新街口往北不远,走过去也就10分钟。省锡剧院也不算太远,林俐和肖蓉、徐丽江一起去看过电影。不过,林俐给自己立下一条规矩,一般情况下,一个月看电影不超过两次。
20岁了,几个人都互赠礼物。林俐生日那天,她开心地收到她喜欢的几本散文集。周秀蕾送她《恋人的冬夜———台湾席慕蓉诗歌赏析》,留言“点点心意,赠俐二姐”;肖蓉送她《幻思———台湾席慕蓉散文赏析》,留言“一切都是遥远而亲近,一切都是温馨而平静,愿你拥有真挚的回忆和悠远和品味”。
一切都在悄然变化中。渐渐地,周末,林俐总是一人在宿舍过,偶尔穿过马路,到莫愁路买点儿爱吃的话梅、饼干、香蕉等零食。
早就听说林俐的班主任是梁志军老师。4月1号,我们终于在南医大老校区党委楼一楼见了面。
青绿的爬山虎开始了起初的蓬勃,布满了深灰的墙体,叶茎跃跃欲试。他显然有些激动,几乎有些抖索着掏出几份东西。一份是当时南京市公安局的通告,另两份是当时10个班的名册,1到6班一份,7到10班一份,男女混合,纵向由上往下排列。经过反复折叠,纸页中间横向折痕早已破损,分别用厚实的透明塑料膜护住夹好。
“这是全年级301名学生的名册。”林俐被害不久,梁老师就改行干了行政。“这么多年,我啥也没留,一直保留着完整的名单和公告。这是我的一个心结啊!”他的眼圈红了,口中喃喃,“总算了结了。”
南京医学院是全省招生的重点院校,1988年夏天,他和同事在常州武进宾馆招生点招生,林俐是其中的一个。因为有这么一层,他跟林俐自然更亲近一些,再加上当年林俐的宿舍在4楼,班主任办公室在2楼,几乎每天都会见面。在大家眼里,林俐既普通又不普通。说普通,林俐性格内敛,衣着朴素。说不普通,她的用功拼命是出了名的,每天早去晚走,可以说,她几乎是每天留在教室时间最长的学生,她的书上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这一点非常突出。那年送走林俐父母后,他再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事,因为只要想到,都会揪心地痛。
在收集整理林俐生前的资料时,我发现从小学、中学到大学三个阶段,她在各方面一次比一次更努力。不是说女孩子到中学阶段以后潜力会下降吗,可在林俐身上似乎不存在,她像是加足了马力的小马达,一直拼命地向前。到了大学,连续两年获得全校一等奖学金。虽然实际奖励有限,只是三四十块现金,甚至是饭票。
当年的年级学生会主席兼3班副班长王付生回忆,那时候,6班学生参差不齐,有部分是油田来的在职委培生,有的人抽烟喝酒全来,林俐是全班成绩最好的,也是最老实的。自己其实跟林俐并没有太多交集,唯一的一次,是在什么地方答疑,跟她借了一下圆珠笔。作为曾经的年级学生会主席,他不时组织些同学聚会,2013年在南京中山门酒店组织的聚会上,曾议过筹备入校30周年、毕业25周年纪念活动,记不清是谁提到林俐的案子一直没破,大家的心陡地往下一沉,他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林俐母亲一直以为我是她的班长。她有心血管病,每年都来找我咨询看病,我也不说破。老人家真的不容易。”
“虽说不是同班,也算同学或是师兄吧。”我说。
“嗯,师兄。”他点点头。
我突然想起麻继钢刚被抓获时,一时盛传的“师兄破案”的故事。“难道指的是你?”
他苦笑着点点头:“我已经退群了。”
搬家了。
一家人搬进了三室一厅的新楼,这是单位专门为科研骨干和公司领导建的,屋后的青山公园让夫妻二人喜不自禁。
青山寺位于无锡城西惠山脚下的青山湾。“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知道这两句诗的人不在少数,但又有几个人知道,不起眼的青山寺居然是这四百八十寺中的一座呢?重新修葺后的青山寺黄墙黛瓦,绿树成荫,蓝天白云之下自成一幅好景致,居然成了林家的后花园。推开后窗,就是一幅绝美的画面,加上梵音和雅、清澈悠远,林鸿生非常满意。
可是,朱敏却是喜中有忧。那天搬家的时候,大衣柜进门的一刻,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哗啦”一声,长方形的玻璃全都碎裂开来。朱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晚上,她说给丈夫听,老林笑她神经过敏。
林俐在电话里听说了,也说妈妈想多了。她现在关心的是无锡家中怎么样,报纸上说,无锡发大水,太湖水位涨得厉害。她赶紧到邮局打长途电话,询问家里的情况,奶奶、弟弟是不是还都好。学校快期末考试了,她走不了,又惦记着,只能挂电话。
“好,好。”朱敏连说几个“好”字,把原先的抱怨打包放回肚子里。俐俐真的懂事啊,上次回无锡,两人一起出门玩,俐俐忽然说,妈妈快过生日了,买什么礼物给你啊?平素家里人是不做生日的,朱敏一时说不出来,俐俐一溜小跑,抱了一束红艳艳的康乃馨回来。原来她早瞄好了对面一家花店。怎么乱花钱呢?朱敏嘴里埋怨着,心里却喜滋滋的。女儿善良、朴素,除了买书舍得花钱,内衣打了补丁都舍不得扔掉。每学期给她300元,她肯定用不了。每次多给她钱,她都说,我有,不要,或是够了够了。多好的孩子啊!手上的女式西铁城手表,还是父亲1981年出国去日本买的机械女式夜光表,白色表盘,不锈钢表带,很是秀气精巧,她很喜欢。她每周与家里通一次信,要么就是问问父母的身体,学到一点儿课本知识,马上写信给父母,告诉他们注意腰肾保健,染发会致癌,多吃绿色食品;要么关心弟弟,给弟弟寄了生日音乐卡,询问科目成绩,提醒不要打游戏,以免玩物丧志耽误学业。
这一年的暑假,林俐跟林君还一起去北京玩了一趟,颐和园、故宫、圆明园,还有长城、十三陵水库,都玩了一圈。那天爬长城时,林俐的白色羊皮凉鞋差点儿脱底,林君的皮肤也晒得通红,但两人依然开心得不行。住的地方是父亲林鸿生联系的,他在北京同学多,再加上公司在北京有办事处,就联系好了住在那里。两人拍了一堆照片,回来之后给大家看。周末了,林君妈妈让女儿邀了林俐到家里来玩,做了一桌好吃的,又特地帮她洗了衣服床单。当晚,林俐没有回校,就住在她家,两人一直谈到深夜。
比起刚来,现在宿舍里热闹多了。已是班级团支部书记的林君忙里忙外,周秀蕾、郭一萍谈了本校男生,徐丽江则谈了无锡老乡男友。除了林俐和肖蓉,她们四个都有了对象。
父亲出差来看她,问她,有男朋友吗?她脸一红,摇摇头:“工作以后再找,现在不谈。”
父亲又问:“是想考研吗?”
父亲尊重她的意见,但心里并不愿意。女儿这么大了,如果读完三年研究生再找对象,年龄二十大几,就难了。无锡虽说经济较为发达,可在家庭生活男婚女嫁方面还是传统的,女儿那些小学中学同学大多成家了,甚至有的已经抱着孩子嚷嚷着叫自己爷爷,让自己和妻子好不羡慕。林俐说,想听听家里的意见。林鸿生不假思索地说,我跟你妈妈商量过了,毕业后回无锡,到第四人民医院,离家近,你的小学中学老师都在附近,可以为他们做点儿贡献。林俐想了想,点点头。是啊,身体健康是生活首要和重要的标准,一个好的医生能为大家做不少事呢。
她要做一个最好的医生。
她在那个深秋傍晚的烟霞里美美地憧憬着,不知不觉,嘴边泛起浅浅的带有几分羞涩的笑意。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自己的生命会定格在不久之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第十章 血井
林俐失踪了。
周一上课,88级6班学生林俐的座位一直空着。她可是每到上课都坐到第一排的。到了第三节课,还是没来。郭一萍坐不住了,找到班主任梁志军:“林俐没来上课。”
“没来?”梁老师一愣,林俐可是全年级出了名的好学生,用功,成绩好。“怎么会不来呢?”梁老师觉得不可能,“上周她不是说想回家的吗?”
“可后来因为有课,她说不回去了,下周再回。”郭一萍有点儿急了。上周五,也就是20号,周秀蕾生病在宿舍,徐丽江也在,林俐大概七点半带着伞和书包出了宿舍,晚上很晚还没回。大家以为她在用功,没有在意,就各自休息了。
“有没有说起有其他什么事情?”梁老师又问。
“没有啊,林俐中午午睡,晚饭前还洗了澡,换下来的衣服还在塑料袋里呢,没来得及洗。”
梁志军隐约感觉不对头,连忙向系里和学校领导汇报,同时要郭一萍设法找到林俐家里的联系电话。电话是林俐的母亲朱敏接的,可是朱敏并不知道女儿的去向。中午12点左右,肖蓉又打来电话,仍是朱敏接电话。肖蓉告诉她,其实上周五晚上人就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她一听急了,请学校再找找。
儿子中午放学回家吃饭,朱敏忐忑不安地说了这事,儿子安慰她说:“妈,别急,或许有点儿什么意外,暂时失去联系,姐不会有事的。”
正好这时收到16日林俐从南京寄到无锡的信(19日收),信中讲到实习的事,并说起原本打算3月21日回无锡,因上午还有课,便改变主意,打算下周六即27号再回无锡。
下午3点多钟,梁老师再来电话。“真的,她真的不在学校……”梁志军心里隐约有了不祥之兆。
朱敏顿时哭了:“我告诉她爸爸去,我们马上过来。”
放下电话,她将丈夫从公司与外商的谈判桌上喊了回来,两人简单收拾一下,直奔火车站。
昔日,隋炀帝开挖大运河,无锡适经其中,正因为这条运河,才造就了无锡后来的发展和繁荣。而无锡西门桥码头,是连接上海、南京、武汉的水路重要枢纽,每天船来船往,热闹非凡。但轮船太慢,平时大家多半乘火车去南京,南京与无锡之间的火车几小时一班。两人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上8点的火车,只能乘10点59分的夜车,24号凌晨1点39分到南京,2点赶到学校。
又下雨了。深夜的校园悄寂无声,一切都在安睡中。夫妇俩先去宿舍问了情况,然后在校园和教室走廊里不停地走,不停地转。听说同学是在南楼111教室最后见到女儿的,夫妻俩找到那里,久久地坐在靠在前排的座位上。教室里的灯发出刺眼的光芒,朱敏心中的乌云却在不断扩大、膨胀。她不停地哆嗦,林鸿生不时安抚她。天很冷,雨还在下,两人的鞋袜全都湿了,春夜依然寒意刺骨,两人全然不觉。孩子,孩子啊,你在哪里,在哪里啊?她悲从中来,不停地呼喊着:“俐俐,你在哪里?俐俐,你在哪儿啊?”
她不住地在走廊来回走着,走着。隐约间,她似乎听到女儿的声音,是女儿的声音吗?遥远、模糊,若隐若现。“妈妈……”
“俐俐———爹妈来看你了,你在哪儿呀?”她继续呼号着,哭喊着,声音在空寂的教室里回荡,飘出很远。
一个活生生的女大学生在校园无故消失,这是建校以来从未发生过的,无论什么原因,学校都不敢轻慢。在没有明确线索的情况下,不排除被骗的可能,校方决定从两方面开展工作,也就是校内查找的同时,通过电视台、《扬子晚报》等影响力巨大的媒体发布寻人启事。
上午10点多钟,保卫处长郭志安来到校卫队办公室,简单介绍情况后,要求校卫队到最后看到林俐的南楼找人。校卫队员张金生告诉他,20号晚上自己和季德全巡逻时,在101教室发现一把花伞,并发现一个可疑人员。郭感觉这事可能有关联,连忙把花伞给林俐的父母及同学辨认,确认就是林俐的。郭感觉林可能凶多吉少,同时感觉林俐可能没有离开学校,就带着张金生等6人搜寻了南楼各楼层的每个房间及角落和楼顶,还是没有任何发现。趁着午饭的当口儿,他向学院领导汇报后,下午集中保卫处和校卫队全体成员开会,要求分工、分片包干负责,将全校所有能藏人的地方统统找一遍。
承载着痛苦记忆的南医大 “回”字形南楼,林俐就在这里遇害
随即,孔平安等9人分成4组,以南楼为中心的全校搜查开始了:“回”字形南楼所有的教室、实验室,没有;所有的宿舍、储藏室,没有;所有的楼道、顶楼,没有;所有的天井、树林,没有……一轮找过,没有。复查一遍,还是没有。再来一遍……
郭志安在办公室急切地守着那部黑色电话机,不时神经质地抓起话筒,又放下。校长的电话不停地追来,郭志安头皮发麻,心里发悚,只得一次次如实汇报。校长急了,拍着桌子:“一直找下去,找不到人,谁都不要下班!”
怎么办?大家一筹莫展。不知谁说,林俐的母亲提出,既然地上没有,楼顶没有,该找的都找了,要么,再往阴沟、地下找找?
承载着痛苦记忆的南医大“回”字形南楼,林俐就在这里遇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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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粪池、窨井一个个被打开。全校区不下几百个窨井和化粪池。
下午4点多,太阳已经偏西,终于找到了!就在南楼北墙下的一个窨井里……
消息传来,梁志军手脚冰凉,整个人都懵了。他清楚地记得,上周五,也就是林俐遇害的那天下午上课前,他还遇到过林俐,遇到过背着书包的林俐呀!当时是在学校北门外永庆巷的坡路上,推自行车下坡的自己迎面遇到林俐,一向温和懂事的她和往常一样,笑盈盈地道声:“梁老师好。”他也和往常一样笑着点点头。她背着常挎的那只黄色书包,正往上走。他知道她这是去上临床课,地点在峨嵋岭19号总教研室。没想到,这一面竟成永诀!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孩子、一个努力上进的好学生,就这样惨遭毒手,让他无法想象,更无法承受。他当年去过老山前线,战火中战友死的死、残的残,几乎都是小伙子,他都亲眼见过了……可他还是不愿去林俐被害的现场,太惨了!
他记起20号晚上学生告别演出彩排,师生在二楼朝北的教室排练舞蹈,一直在跳跳蹦蹦。自己9点左右离开走廊,还经过101教室。天真的很冷,风雨交加。他一路过去,回头看看,只见寒风阵阵,路灯摇晃……
第二天,夫妻俩听到女儿被害的消息,如五雷轰顶。
南医大校长兼书记张振声、副书记朱兴根来了,夫妻俩单位的领导来了,公安局办案人员也来了。他们抱头痛哭,悲痛欲绝。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林鸿生发疯似的朝苍天发问。
林鸿生出生莆田农家。7岁丧父,小学时靠表嫂、姑姑资助,中学、大学靠表姐夫的资助和寡母肩挑手提才熬了过来。自小缺少父爱的他深知,父亲对儿女的成长是多么重要。他知道一切来之不易。他爱这个家,爱一双儿女,也爱自己的工作,他珍惜现在的一切。白天他在厂里忙,晚上到家差不多已是筋疲力尽,他都会问问情况。孩子有什么困难,他总是第一个发现,帮助解决。遇到挫折,他总是来安慰。孩子们病了,他带他们去医院。刚刚上学的那些年,他早晚接送。女儿上了大学,只要出差南京,他总会抽出时间看她,陪她,甚至打算让妻子退休之后过来专门陪伴。可是他仍对自己不满,觉得自己做的远远不够。他想做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护着爱着他们,永远为他们遮风蔽雨。所幸两个孩子挺争气的。还有几年就退休了,他想着到时候一定会有空,可以好好规划自己的小家。无锡是个好地方,经济富庶,山清水秀,这是一家永远的立足之地。等到女儿成家,女婿必须对女儿全心全意地好,住得不能太远。等到儿子高考,自主择业发展,当然以无锡为主,可以辐射周边。等到周日、小长假,还有更多的日子,或是含饴弄孙,或是遍看世界,还有……他会更加周全、贴心地考虑这些,他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让小小的四口之家盛开星星点点的花朵,成为温馨甜蜜的幸福花园。可是,没有让他“等到”,现在全都成了泡影。俐俐曾多次希望父母来南京见面,聊聊毕业实习的事,想让爸爸帮着出出主意,可是,自己一直忙着单位的事,一直拖着。后来孩子只好说下周回来。真是混账啊!
俐俐,你在哪里?爸妈专门来了,你出来啊,无论如何出来啊!
青龙山公墓位于无锡河埒镇青龙山村,墓区依山而建。当年11月,林俐下葬于此。
4月的太湖之滨,清晨仍然清冷,阳光在空旷的郊外自是显得惨淡。顺着青龙山朝南的山坡往上走,林木先是稀疏地三三两两,渐渐地茂密了些,山坡也逐渐陡峭起来,堆砌而成的长方形水泥台阶粗砺灰暗。朱老师腿脚不好,我和王朋轮流搀扶着她沿着山道拾级而上。
上个月,也就是3月19日那天,我于中午、晚上先后两次前往南医大南楼林俐遇害地点,陪同母子二人祭奠林俐。校区还是那个校区,南楼还是那栋南楼,那晚,我在那幢“回”字形老式教学楼里徘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凝神侧耳倾听着,希望能听到那位远去28载的姑娘的声音,哪怕是一声叹息……夜色沉沉,南楼一隅,冷月之下烛光幽幽,草木深邃。我沉默着,凝视着母子二人烛光下的背影。
前天中午刚到无锡,我就告诉朱老师要去祭奠林俐,她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欣慰地点点头。
墓区松柏林立,顺着坡势挺拔生长着。从石板路左拐进去,林家墓园朝南而建,面积有十多平方米,左右两侧,三四棵松树足足有好几米高。树影斑驳之间,“爱女林俐之墓”已在面前,相距三四米的右侧后方,是1999年病逝的林俐父亲林鸿生之墓。
1992年林俐遇害之后,林鸿生痛不欲生,几近崩溃。这个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高级工程师后悔让心爱的女儿考到外地,后悔让心爱的女儿学医,后悔给心爱的女儿无形的学习压力,甚至后悔没有考虑给她找对象……“人生中大学生活是最值得记忆的一段,正因为这样,我让孩子用功读书,可如今……”他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巨大噩耗击垮了,极度的自责和思念让他不能自拔。那些天里,他发疯似的不停地给天国的女儿写信。其中的一篇,他甚至对女儿说:“这些爸爸已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只能到阴间再说……爸爸已经不怕死了,死了可以陪你。”
痛失爱女的林鸿生再也没能从那场梦魇中走出来。这个曾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江苏省科技进步二等奖等荣誉的男人,被这巨大的打击彻底击倒了。林俐被害后,在南京的一段日子里,房间就是女儿的灵堂,他们和女儿同吃同住。他每天喃喃地跟女儿说话,问女儿好不好,累不累。女儿是他生命中的那束光,他怎么能够没有她?只是他从未吐露,更未及表达过,他为之悔恨终生。担心年近八旬的老母受不住这个打击,他们一度隐瞒了实情。为了不影响儿子,夫妻俩时常深夜抱头痛哭。几年后,抑郁成疾的他因肺癌离世。临终前,他拉住妻子的手,微弱却一字一句地对妻子说:“凶手抓到了,把情况写下来,烧给我……记住。”
岂止父亲,林俐的奶奶也在得知真相后的第五年含恨而去,临终前也不住地唤着“俐儿、俐儿”。
我唏嘘不已。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你看。
我和王朋献上两束白菊花。祭台上,芒果、桂圆、饼干、林俐爱吃的乐口福,朱老师一一摆好,喃喃地说:“俐俐,你还好吧,省公安厅和南京市局的同志来看你来了。放心吧,凶手已经抓到了,一定,一定会为你偿命的。”
微风吹过,朱老师继续道:“俐俐,你走之后,奶奶和爸爸都走了,奶奶一直想你惦念你,爸爸也一直非常难过。你在那边遇到爸爸了吗?遇到之后一定告诉他,案子破了,凶手抓到了。”
墓碑后面的矮墙上嵌刻着一块石碑,是南医大所立———
林俐,女,福建莆田人,一九七〇年二月二十一日生于江苏无锡,共青团员,一九八八年九月考入南京医学院临床医学系。
林俐是国家的好青年,有着远大的理想和抱负。热爱党和祖国,为人朴实,待人谦和。注意自身思想品德的修养,情趣高雅。
林俐于南医的好学生,立志献身医学,学习勤奋刻苦,学业基础扎实,成绩名列前茅。连年获奖学金,深得师生一致好评。
林俐於一九九二年三月二十日晚不幸遇害,这是国家、学校及家庭的一大损失。国家教委、省、市领导十分重视此案,我们为失去品学兼优的学生无比悲痛。
林俐同学安息吧!
南京医学院谨立
一九九二年十一月
下山的路上,朱老师说:“青山中学就在前面。”
看时间还早,我们又随朱老师去了青山中学。这是林俐姐弟读中学的地方。林俐的高中班主任陈中初早己退休。下车之后,传达室工作人员拦住我们。疫情期间,本就错峰入学,对外来人员自是严格盘查。正一筹莫展,朱老师走上前,用无锡方言叽里呱啦一番对话,不一会儿,出来一位行政干部模样的同志,问明之后,让我们稍等片刻。很快,他帮着找到了陈中初的电话。我连忙试着拨打,语音提示已关机。好吧,有号码就好办,大不了回去电话采访。
回去的路上,我不断回头张望。青龙山这块墓地,是当初林鸿生为女儿专门选的,朝南向阳,与夫妇俩的合墓在一起,就是为了将来和女儿团聚。他们知道,女儿怕冷,更怕孤单。如今,不知父女俩在天国有没有相会?曾经痛不欲生、历经煎熬的父亲,应该一了心愿了吧
第十一章 差点儿柳暗花明
就在大家感到绝望的时候,一个消息突然打破了多日的沉寂,让所有的人为之一振。这时,已是1993年夏。
这是一个盛夏的早晨,一场暴雨过后,被冲刷浇灌一新的古都在蒸腾炎热多日之后,显现出少有的清宁。宽阔的梧桐树叶不时抖落着身上的水珠,白下路101号小平房在周围的喧嚣中依然安静地守在大院一侧。
电话铃急促地响了。是雨花分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李发林打来的。当天上午,板桥派出所接到群众举报,抓获流氓犯罪嫌疑人邵建平。经初审,邵建平有“3·24”作案的重大嫌疑。
邵建平,男性,28岁,户口在本市辅机新村70幢4栋3楼,高中文化,国营476厂铸锻分厂工人。8月30号上午,邵从大香炉保姆市场以找保姆为名,将安徽宿州女青年武妍骗到家中强行奸污。次日,剥光武妍的衣衫,将其锁在家中后上班。武妍设法破开窗户呼救,被从楼下路过的某厂保卫干部发现,得以获救。
在雨花分局,一脸沮丧的邵建平陆续交代了他从1982年开始,以谈恋爱、找保姆为名,使用引诱、胁迫等手段,玩弄女性33人的犯罪事实。讯问民警惊讶地发现,邵建平目前搭识交往的女友名叫张瑛,是南医大89级口腔系女生。1990年,邵建平搭识张瑛后,多次发生两性关系,经常出入南医大校园。而且,在与南医大相距一条马路的石桥村,邵建平的父亲有一套房子,经常带张瑛在那里落脚。
一听说邵的女友是南医大女生,讯问他的两名民警不由对视一眼,又飞快地将目光投向邵建平。这家伙身高大概1.72米,身材壮实,短发,大眼,工人……好家伙,外貌特征跟“3·24”的案犯基本吻合。一年多来,一遍遍清查,反反复复梳理,差不多所有的民警都将“3·24”案犯脸谱背得滚瓜烂熟,记得比家人还清。
事不宜迟,两人马上向所长报告。所长二话不说,拨通了李发林的电话。李发林放下电话,自己开车,直奔板桥所。来到讯问室,李发林一言不发,死死盯着邵建平,来来回回打量,一遍又一遍,把邵建平盯得心里发毛。
狗东西,终于浮出来了!他在心里咬牙切齿。
操福初得知这个情况,感觉自己的心脏有力地跳动起来。放下电话,他分别向杨桂森、杨正保两位局长作了汇报。半小时后,杨桂森、操福初、李发林赶到杨正保的办公室。
李发林简要汇报了案情,杨正保示意杨桂森、操福初:“你们说说。”
“从李局刚才反映的情况看,这个邵建平跟‘3·24’罪犯脸谱相似度非常高,应该进一步深挖下去,争取全面突破。”杨桂森说道。
“这是发案至今传来的最令人振奋的消息,从刚才李局谈的情况看,邵流氓成性,多次出入南医大校园和其他场所勾引女青年,可以抓住邵在南医大的交往人员、活动范围追查下去。3月20号晚上的活动时间,虽然一年多了,最好能采取参照特定事件、活动的办法,挤压确定是否有作案时间。”操福初建议。
“可以,”杨正保说,“马上进一步了解邵建平的全面情况,包括生活习惯、衣着打扮、活动规律,特别是3月20号当晚的活动情况,同时对住处进行搜查,包括他在476厂的宿舍和石桥村的房子,并化验血型。”
一次次反复清查,一次次地毯式搜索,凶手却一直没有浮出水面,甚至连一条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这让很多同志产生了厌战甚至悲观情绪。这也难怪,校内清查、社会面排摸、重点户口段过堂、高校串并案、在押犯梳理、军界调查……可以说,十八般武艺几乎都使出来了,却没有结果。是方向错了吗?杨正保不止一次问自己,也不止一次重新思考、判断,结论都只有一个:方向没有错。
他相信自己。他相信只要坚持,这个案件迟早要破,迟早会破,也一定会破。想到这里,他严肃起来:“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要坚持,今后,重大杀人案件必须全力侦破,不破不休!”
刻不容缓!操福初马上落实:宋里宁带人搜查,验血;李育锋带人排查社会关系;庄建华负责校园串并案……连夜行动!
正在出差的管祥寿被紧急召回。从高邮往回赶的管祥寿有些疑惑,前段时间排查出来的一个人头正在他手上调查着。
这个人原名柏进,26岁,高邮县菱塘回族乡龚家村柏庄组农民。1986年曾到南京军区总医院放射科干临时工,1988年9月,经小名“小猴子”的同乡介绍认识南医大板车队的老吴,又通过老吴认识了行政科长姚一兵,由姚介绍到南医大花房干水电工。在南医大期间,他以“吴进”为名登记,并称自己是高邮郭集乡郭集村人。专案组朱银贵、何才高两人去了高邮郭集一趟,却查无此人。前段时间南医大的排查中,一名女生跟其他同学说起,案发当天,她去省中医院做家教辅导回来的路上,一个男人曾问她女生宿舍怎么找。这人长得很像学校的临时工。
可是,查无此人。这一点让疑点上升了。管祥寿从南医大姚一兵、老吴这边顺藤摸瓜,很快查到“吴进”的另一个地址,于是带着陈宪法、李育锋、王文周直接扑了过去,很快找到了已用回自己真实姓名的柏进。据柏进自己说,自己在南医大期间以“吴进”为名,主要是想跟老吴套近乎,加上自己的母亲也姓吴,所以当时问起时,灵机一动就脱口而出成了“吴进”。这个名字一直在南医大用着,没有人知道他叫柏进。从1988年9月初到南医大做临时工,前后干了两年零几个月,1991年5月份回老家结婚。那一年村里成立联社,他当了会计,平时表现一般。柏的父母、妻子都是农民。
一开始问及1991年他回老家后有没有再回到南医大时,柏进矢口否认。陈宪法不甘心,又紧着追问,他终于承认1992年3月20号那天去了南医大一趟,是帮助亲戚顾云兰带小孩儿到儿童医院耳鼻喉科看病,上午从高邮出发,在南京住了一宿,中间去南医大找过医学系87级学生黄某。“我记性比较好,当时正是搭黄瓜架子的季节。”柏进强调说。
柏进的确与南医大交往不少,职业、经济状况都对上了号,管祥寿打算盯住不放。正摩拳擦掌的时候,他被紧急召回,只得咽下唾沫,暂时摁下跃跃欲试的念头,和庄建华、李顺福、陶冬舟以及处里的宋里宁等人一起领了任务,他的任务是连夜与邵的女朋友张瑛谈话。老到的管祥寿半天一夜下来,弄清了邵、张二人的相识、交往过程。
张瑛现年22岁,南医大口腔系89级学生,老家盐城北龙港,目前在建邺医院实习。1990年4月30号,张乘5路公交车去南航,遇到邵建平。邵看到她戴着校徽,就主动与她搭话,问她是不是南医大的,又问她认不认识王叶荣。张瑛说她跟王叶荣是同学。两人就这样认识了,随后互留了联系方式。后来邵来学校找王叶荣时,也顺带找张瑛。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越来越近。大概到了夏天,邵将张带到476厂宿舍,两人发生了关系。之后,邵提出建立男女朋友关系,并要求每周见面一次。开始一段时间,他每星期接张瑛到476厂宿舍,后来改到石桥村。1992年春节回去,张发现怀孕了,便让邵去盐城。张的母亲狠狠教训了邵一通。三八节那天,张在南京妇幼保健院以王英的名字做了人流。
张提供的邵的社会关系中有一个姓韩的,是中医院医生,他反映,邵找自己主要为了开药,还托自己将张留在中医院。平时邵穿棕色夹克衫,短发,穿皮鞋。
陶冬舟、朱志亮连夜驱车赶到无锡张瑛口腔系同学的实习地,走访30多人。张的同宿舍女生反映,宿舍共有8人,张的男朋友常来,有时一星期来一次,有时一个月来一次,感觉邵人很老实,话不多,说话不太明白,常和其他女同学打招呼。有时把张瑛带出去,熄灯前送回来。夏天喜欢穿白衬衫,扎在腰带里。春秋天穿皮夹克,短发,皮肤较粗,看上去不干净。下雨天也来过,打伞穿半截胶靴。林俐遇害那天,也就是3月20号当晚,邵好像没来。案发后张的情绪反常,说是要打人,要发泄。那段时间没见过邵,直到6月底又见到他,特别是实习之后,好几次在校园看见邵,看来两人关系不错。
庄建华带人与校园流氓案件串并,几个女生看了录像之后,觉得邵比较像。
这时,消息传来,邵的血型为B型分泌型,与凶手血型大种类相同。邵的疑点在急速上升!
消息继续传来,邵的笔记本上有40多个女性名单,初步调查,有20多人与邵有两性关系。即使在与张瑛恋爱期间,他也与多人发生过性关系。邵经济窘迫,入不敷出,时常借钱度日,符合“有经济需求”的脸谱条件。
“作案时间,抓紧核查!”杨正保再次发出指令!
可是,时间已过去一年有半,确定作案时间成为一道难题。也就是说,需要确定的是,3月20号当晚,邵是否在南医大校园活动。
邵不承认与“3·24”案有关,但他交代,自己与同事徐风喜关系较好,偶尔会去他家喝酒、看录像。“3·24”那段时间,徐的老婆曾住院动手术。大概在动手术的前两天,大约是19号,自己还在徐家喝酒,然后去南医大张瑛那里。
专案组认为,现在需要摸清的,首先是去徐家喝酒的那天,究竟是几号。
徐风喜说,老婆住院期间自己曾回家一次,为她拿衣服。那天白天,老婆去9424医院做了B超。徐妻杜先荣反映,3月13号到4月1号住院期间,曾于3月18号或19号回家一次,当天可能在9424医院做过B超,是徐风喜陪着的。下午四点半乘厂车回家,小姑子徐风春在家里。
“邵建平那天去过你家吗?”
“没有,就小姑子一人在。”杜肯定地回答。
专案组调阅了杜先荣的医院病历,9424医院3月19号有杜先荣的B超报告;杜的住院病历中没有3月19号的体温记载,且住院期间唯独没有这一天的记录。又走访徐妹徐风春,徐风春反映,嫂子杜先荣住院期间,在手术之前曾在母亲家中遇到。当时兄嫂二人从厂里回来,说起住院和手术的事。手术之前只见过这一次,见面没几天,就手术了。
据此可以确定,徐风喜陪老婆回家的那天就是19号。这一天,邵建平根本没有去徐家。那么,邵去徐家究竟是哪一天呢?
再查。杜于22号手术,手术前一天晚上作了全面检查,徐风喜一直陪床,这一天应该是21号。由此推断,邵建平去徐家只能是20号。也就是说,邵建平3月20号去了南医大!
可是,当时校园的男性排查名单中,没有邵建平。在发案后的校园调查中,第三项“3月20日晚有无遇见形迹可疑的单身男性在校内,特别是在南楼活动”,张瑛填了“无”。
当侦查员再次出现在张瑛面前时,她终于说了实话。那天晚上,邵的确来过。她是和同宿舍的沈晓波去自习的路上,在南楼边上遇到邵的,当时是晚7点左右,下着雨。后来学校填表时,大家都在宿舍,她说糟了,邵那天来过的。大家就问她,那要不要填呀?她说,算了,填了麻烦。大家还笑,说这下麻烦了,没心没肺的。事后,她曾约邵建平见面,问他:“那件事是不是你干的?是你干的,就去投案。”还说要将邵那晚去过南医大的情况报告公安机关。邵回了一句:“随便你报不报告。”
案情取得突破性进展,邵终于承认3月20日去过南医大。消息传出,南京警界沸腾了。
“快了!”
“快破了!就是他!”
真真望眼欲穿啊!是的,一切基本都对上了号。该了结了。几乎所有的人都这么想。就在这时,杨正保作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血样送北京。他要确保万无一失。
这一年中,法医钦俊亚去北京的次数比这一辈子去的次数都要多,有时候头天晚上刚回来,没下火车就接到任务,第二天一早又出发了。一年中排出需验血的重点人头200多人,重大嫌疑的送检北京。10个多月,先后去北京不下二三十趟,根本顾不上家。血样用小冰瓶保管,保持衡温环境。物证另外用干燥剂包装,以防霉变。每次都是坐夜班火车去,一觉醒来正好早晨,赶上公安部上班,既省时间又省经费。送检,坐等,在那个偶尔断电缺水的地下招待所将就一晚,然后打道回府。
可是,这次的阵势似乎大不一样,局里安排副处长王勇和钦俊亚一起去公安部二所。时间嘛,“不急,看情况。”
BP机振个不停,都是急着要她回的。钦俊亚放下手中的活儿,挑着回了两个。让她哭笑不得的是,居然都是来订制“新闻首发”的,要她承诺,在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告诉他们,让哥们儿得瑟一下。
到京之后,两人直奔二所。办妥手续,两人住了下来。这次要求的精准度明显高出以往。
“这个———要好几天呢。”钦俊亚犹豫着说。
“不管几天,我们等。”其实,刚才跟检验的主任对接时,王处长就明确表态。现在,他掏出一支烟,“咚咚咚”,有力地在烟盒上敲打两下,美美地点上,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很享受的样子。
BP机时不时响起,又有好几个信息,说是已在准备庆功宴,问她啥时候回来。“我们已经等不及啦!哈哈!”还有问她喜欢几抬大轿,他们要用八抬大轿把她从火车站接回来!真是乐傻了耶……
两天过去了。主任告诉他们,已有三个位点对上了。王处掩饰不住,面带微笑。电话回过去,自是一片欢腾。王处开始电话联系同学:“听着,给我安排北京最好的饭店,我要宴请贵客!”
第三天,又对上了。
第四天,还是对上了。
“还做吗?”主任问,“这个已经很准确了。”
王处想了想:“做。”
第五天,依然对上了。
“做不做了?”主任又问。
这个准确度更高了,已达90%,要做也只剩下最后一次了。王处拨通了杨正保的电话。电话那端难得地沉默,过了足足有一分钟:“再、做、一、次。”一字一顿。
王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许不安。钦俊亚则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她扯开窗帘,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一幢幢大楼高高低低,参差着分割着灰蒙蒙的天空。她感到喉咙发紧。北京的秋天居然这么局促。
BP机仍不时振动,跳跃着欢快的音符。远在南京的兄弟们战友们,已张开双臂,准备拥抱她的归来;要用天下最好的美酒,来庆贺这场艰苦卓绝的胜利!
她盯着BP机发了一会儿愣,小小的屏幕仍在闪动,仿佛调皮地眨着眼睛。唉,她在心里叹了一声,或许自己想多了,不会有问题的,不是说好事多磨吗?
可是,一切还是——她永远、永远地,记住了那个北京的秋天。
老天跟人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作者简介
许丽晴,现任江苏省公安文联副主席兼秘书长。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公安作协主席、江苏省作家协会理事。著有长篇小说《红流苏》《警察恋》,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冬雪无忌》、散文集《金陵手记》、古典诗词赏析专著《花落花开人世梦——<红楼梦>里的诗和词》。先后在《小说月报》《钟山》等大型文学刊物和《文艺报》《新民晚报》《扬子晚报》《雨花》等省级以上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多篇,约280余万字。作品被新浪网、搜狐网、新华网、中国警察网等多家媒体推荐和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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