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油站干活累么,去加油站打工

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加油站是必不可少的存在。这里24小时不停歇,时刻都能看到员工忙碌的身影,他们之中,有的是来体验生活的假期工,有的是在基层熬了十多年的值班经理,更多是,刚入

在加油站干活累么,去加油站打工

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加油站是必不可少的存在。这里24小时不停歇,时刻都能看到员工忙碌的身影,他们之中,有的是来体验生活的假期工,有的是在基层熬了十多年的值班经理,更多是,刚入职还抱有一腔热血的大学生。

他们的生活就是石油公司基层员工的真实写照,有过艰苦有过无奈,还伴随着一些愉快的回忆,经过时间的打磨成为了一个个独一无二的故事。

早上8:23,加油站正要交接班。我换工作服、防静电鞋的当口,听大家说昨晚夜班不消停,值班经理亮哥碰到了难缠的客户。客户喝醉了酒,在便利店里大喊大叫,还把商品扔得到处都是。

加油现场严防静电,上班时间不能带手机。在把手机安放到宿舍床上之前,我瞟了一眼微信群,看到一句熟悉的电影台词,“你看前面好黑啊,什么也看不见”。

这句话是亮哥发的,还附上了他在夜班时拍的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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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那前面好黑啊,什么也看不到” | 作者供图

照片里乌云密布,压着加油站的围墙,一丝即将迸发出来的太阳光,在天边牵成一条红线,像死鱼肚子里流出的冷血,染红了视线。

在加油站干活累么,去加油站打工

在加油站干活累么,去加油站打工

2017年7月,我大学毕业,经过家里人的疏通和石油公司的面试,被分配到了一座位于三线城市三环外的加油站工作,成为了一名加油员。那时我悄悄记下92号汽油的价格,每升5.98元。

入职后,我们在省公司培训。培训时讲师们像打了鸡血,说得天花乱坠,大谈公司的企业文化、战略定位以及发展方向,还给我们那批28名应届生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省招大学生”。

可等培训结束,分配到地市公司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就像是刚刚登上舞台,聚光灯却没电,压根没人理睬。

最开始的时候,公司还表现得比较客气,人事科长打电话给片区经理,把我接去了加油站。可去了之后就再无音讯,连站长都很少见到。

一起搭班的加油员告诉我,现在销售压力大,基层的管理岗每天都要出去跑业务,到油站周边的单位开展“六走进”,没有那么多时间待在站里。

我想,反正实习时间有一年呢。按照省公司定的培养计划,每三个月实习基层的一个岗位,第一个岗位是加油员,先适应适应,慢慢来呗。

到站里,面临的第一个挑战是上夜班。一个大夜分为两名员工值守,两人轮流休息,一位从夜里10点睡到2点,一位从2点休息至上午7点。

初生牛犊不怕虎,刚上夜班的我并不觉得困难。毕竟我在的是一座小站,平均日销量一点几吨。那时还没有认识亮哥,也没有听到他那句“上夜班都得扒层皮”的发言。

在小站,吃过晚饭,来加油的车就基本没有了。这座站供应汽柴油,原先也曾日均销量十几吨过,但自从门口建起了高架,大小车辆纷纷驶上高架扬长而去,销量便断崖式下跌,站里再不复往日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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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过雨后,加油站的夜晚 | 作者供图

和我搭班的是一位刚满18岁的小伙子,大家都叫他小张。小张戴着一副八百度厚如瓶底的近视镜,据他自己说是玩游戏玩的。小张刚参加完高考,成绩够上大专,录取通知书都收到了,在开学前来体验生活。两个人一起上夜班时,我按照小张教的办法,把加油机全部锁上。这样即使不注意外面,也能预防有人直接拔枪加油的情况。

那是我两白两夜两休里的第一个夜班,是小张的第二个夜班。我虽然比小张年长不少,可加油站的业务全都是他教的,客观上来说,他是我的师父。

小张眼见马上要去报道,想要挑一款性能说得过去的笔记本电脑,到了学校好跟室友们开黑。我知道他所谓的性能好,最多就是玩主流网游不卡,于是给他推荐了几款侧重性价比、颜值也还过得去的游戏本。感觉我这时才体现出大学四年没白读,能让他心服口服地喊上一声“哥”。

小张曾问我:“哥,大学里好玩吗?”我说大学很自由,看你选择怎样的过法。小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夜班清闲,可也并非无事可做,上半夜和下半夜都有相应的任务。上半夜需要在便利店给商品点货,下半夜则要在早上交班前把加油站里里外外打扫一番。我喜欢值上半夜的夜班,不光是因为我睡得晚,还因为点货要比打扫卫生轻松。点货考验的是细心,货架上的每一盒烟、每一包饼干,便利店内的任何商品都要如数家珍地数上一遍,发现少货时,就要调监控去查。

便利店里的东西不多,可却常常失窃。听值班经理说,尤其在冬天衣服穿得多的时候,会有男顾客在结账时顺走一盒口香糖,更有甚者见柜台没人,会偷拿燃油宝。当然,这一切和我后来碰见的逃单相比,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也有些热心的客户。大车司机油卡里的积分比较多,兑换完零食和饮料后会分给我们一瓶红牛;刚学会加油时,我不小心给人把汽油加冒了,对方见我是新手便没有指责。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公司不管我,那就多花点时间学学加油站的知识。好在站里不忙,有充足的学习时间。心里面正这样想着,哪知道没过两天就接到了人事部门打来的电话,说要把我调走,调去一座大站。

在加油站干活累么,去加油站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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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站只能学学业务知识,去大站才是真的学东西。

人事科的通知,我只记住了这一句话。

我和小站的员工们一一告别。值班经理把我喊到一旁,她说去了大站一定要学得机灵一点,看我上了那么多年学,做事却还不牢靠,不比小张强多少。然后她强调:“总之,大站的人和事都很复杂,去了之后嘴尽可能甜一点,不然有你受的。”

我和小张也道了别,临走时两人拥抱了一下。没过多久小张辞职了,我从此再没见过他。听说小张上了大专后,去做“飞秒”手术恢复了视力,从此摘掉了厚重的眼镜,每次在朋友圈里看到他时,总是在参加社团活动、社会实践,身边是和他一样积极融入各类团体的男孩女孩们。我想,不知道当初推荐他的游戏本,他有没有买,只怕买了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到大站上班的第一天,因为不熟悉路,时间比较紧。换好工作服赶到现场后,一位比我矮一个头的女员工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第一天上班就迟到。”然后走进了便利店。

问一起搭班的员工,原来那是站里的值班经理红姐,我直呼惨了,刚来就得罪了领导。那时我还以为大站也只配备一名值班经理,实际上这边有三位值班经理,除了红姐、亮哥,还有一位韩哥。这天我迟到,耽误了红姐下班,所以惹得她不高兴。但万幸当天晚上的夜班是和韩哥一起。

韩哥脸瘦瘦方方的,不像红姐长了一张小圆脸。他对人的态度很随和,不忙的时候拿了一瓶饮料给我,问我是不是新调来的大学生。

我见他只给我水,没有给搭班的其他员工,便说我不喝。反而警惕地问他:“新调来的大学生?以前还有调来的吗。”

因为刚来公司时问过人事科,前几届是否有分配来的学长学姐,他们都像是统一了口径,语焉不详地回答两句,然后把话题岔开。这更激起了我的好奇心。谁知这次问韩哥,他也是愣了一下,连忙说没有、没有,转身回到便利店。

后来我才得知,去年分配到公司的大学生刚刚辞职,辞职时就是在我现在所处的大站。

韩哥走后,只剩我一个人留在加油机旁。我反复穿梭于加油岛左右,两侧的车辆如水流一般涌来。小站这个时候早就无人问津了,可在大站,直到晚上九点半,我都忙着加油,甚至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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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意兴隆的“大站” | 作者供图

我累得不行了,喉咙也干得快要讲不出话。水杯放在楼上宿舍,我和搭班的员工说想去喝水,请她帮忙盯一下,哪知楼梯都还没走完,外面就喊起我的名字,让我赶紧回去加油。

一直忙到车流减少,加油站附近终于出现片刻的宁静。韩哥给我们点了外卖,晚饭要比小站丰盛得多,可我抬头看了眼挂钟,吃上饭时都已经十点多了。

后来工作时间长了,我才明白,在大站就要抢着去给柴油车加油。柴油车加的油多,时间长,只用站稳扶住油枪即可,而加汽油则需要反复在加油岛周围走动,还要不断询问顾客需求、收钱。在移动支付尚未完全普及的时候,加汽油意味着收钱的频次更高,更容易出错,所以加油员时常双眼盯着道口,听到大车从远处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便计划着怎样先一步走到柴油机前加油。

这些对于刚到大站的我来说都是陌生的。只知道傻乎乎地加汽油,从来不和别人抢着加柴油。一旦碰上油价上调的夜班,确实如亮哥所说,得扒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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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辆赶在调价前来加油 | 作者供图

油价上调前夜,汽车鱼贯而入,一直到晚上11点都消停不下来。因为值班经理给员工点外卖的钱没法报销,所以亮哥给大家点的外卖,往往不及韩哥丰盛。可摊上调价的夜班,他也会事先点上一桌好菜,等着和大家半夜一起大快朵颐。

菜里面辣椒多,是北方菜的特点。每次走进便利店闻到那刺激鼻子的味道,疲惫的身躯又似乎活了过来。有的顾客会打趣说:“呦!放这么多菜,是给我们加油的优惠吗?”亮哥听完只是腼腆地笑笑。

加油站的员工流动大,工作苦、挣钱少。干着不顺心,不到一两个月就辞职的大有人在。之前站里有一名女员工,原先当过厨师,上夜班时会用食堂里剩余的菜给大家露两手。虽然菜色都很简单,炒饭、炒土豆丝、辣椒鸡蛋,但味道却要比外卖高出好几个层级。以至于她后来离职了,员工们都纷纷说着欢迎她回来,她也说会回来给大家做好吃的。不过后来也没人再见到她。

调价结束以后,站里的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把菜热一热,就着米饭吃,这是属于加油员的深夜食堂。没有酒,也不能抽烟,可吃得尽兴。似乎能把一切的劳碌和烦恼都抛到脑后。如果这时候有人来加油,亮哥作为值班经理会主动替员工去加,让员工安心吃一顿饱饭。吃饱后,睡意还没上来的时候,我坐在便利店门口看夜,亮哥搬了个小板凳过来。

亮哥问我:“你是大学生?”我说是的。他说他也是。

不过亮哥不是省公司招进来的,而是通过熟人,直接由地市公司招进来的。亮哥毕业于某石油院校的三本,参加工作已经三年了,也是从一开始的加油员干起,到现在成为了值班经理。亮哥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干这行不容易,得慢慢熬。

在大站的几个月,看着92号汽油的价格逐渐“破6”,然后“破7”。我逐渐理解了亮哥所说的“慢慢熬”。石油行业不景气,加之系统内关系户横行,机会和职位都被有权有势的人率先攫走。想从基层一点一点往上爬,绝非易事。

可我毕竟刚刚毕业,没想那么远。

但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让我苦恼的事很快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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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要让加油员给工作中最苦恼的事情做一个排名,那少钱数第二,没有其他敢争第一。毕竟人出来工作就是为了挣钱,少钱往往就意味着那一天的工作白干了。

大站表面光鲜,人来车往。可也印证了“大站的人和事都很复杂”这句话。一方面,顾客鱼龙混杂,像小站那样的商品失窃会进一步放大;另一方面,客流量大的时候收钱容易出错,比如收到假钱,或者顾客加两百块钱油结果却只收到一百元。遇到类似情况,都会造成对账时少钱。

少钱只能由当班员工认栽,自掏腰包把账补上。但经过大站的历练,员工们都适应了快节奏加油,自己收错钱的几率几近于零。

但无法避免的是顾客逃单。

下班的时候,站里一位年轻的加油员兴致勃勃地把他智斗逃单顾客的事迹告诉了我。有次顾客加完油,嘴上说去店内刷卡支付,可把车开走后并没有停在便利店前,而是绕站一周后直接从出站口的地方驶出。这小伙子看在眼里,当即挂上油枪去调监控,查到跑单车主的车牌号,然后报警。派出所帮他调出了车主的手机号、所在单位,他又通过地图软件搜到了对方单位的座机电话,隔山打牛地一个电话拨到了车主单位,把车主逃单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搞得车主当天就灰溜溜地把钱送还了回来。据这位加油员说,这件事是他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

但大多数加油员的现实生活并非如此。后来这小子离职了,我在和其他人聊天时,又谈到智斗逃单顾客的事。其他员工才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哦,那小子的大伯在派出所工作,上头有人。”

而直到我自己遇上逃单顾客,才算真正体验了其中的辛酸。

那天是我的第二个夜班,刚上班没多久,我正在加汽油,一辆老旧的丰田汽车停在了面前。车上下来一名中年男子,微胖。“92号加两百。”他说。

说完,胖男人下车望了望四周,我后来调监控时才明白,这时他是在谋划逃跑路线。两百块钱的油不出半分钟便加注完毕,男人上车,我朝便利店大喊:“92号两百。”因为加油站严防静电,不能使用传呼机,碰到刷卡的顾客只能扯嗓子硬喊。细心的加油员会跟着一直到店里,等顾客支付成功后再回来,可在大站哪有那个时间?

我看着丰田快到便利店门口,依旧没有减速的意思,心想或许车主想把车停到店前空地,再去刷卡。但只见车缓缓绕站一周,径直从出站口驶了出去。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见汽车即将开出油站才意识到是跑单。当即向前跑四步,大喊:“200块钱刷卡的师傅,你刷了吗?”后面排队加油的司机都听到了,加柴油的员工也听到并跑来问我详情,但丰田车司机却没有犹豫,迅速把车开走了。

调取监控找到跑单车辆。亮哥果断报了警,然而所在片区的派出所不愿出警,要让当事人亲自去警局。两百块钱对于加油员来说至少是两天的工资,我心里燥得慌,可韩哥告诉我先别急,等站里不忙时再去。当时我恨不得立刻飞往派出所,但想到站里确实缺人手,于是便忍了下来,一直等到夜里9点多,吃过晚饭不忙了,才只身前往派出所报案。

在去派出所的路上,我就预感不好:这司机逃单却又敢在加油时下车被监控拍到正脸,或许是套牌车,或不是自己的车。

在派出所的接待室,香烟的青丝笼罩着整个屋子,来报案的人一个个都没有好气。见我穿着一身工作服,旁边一位文身延伸到手腕上的大哥问:“你是来报什么案?”我说加油站跑单。他又问:“多少钱,好几千?”我说两百。

他顿了顿:“两百……为了尊严?”我迟疑了一下,问他说什么。他说没事,然后两人都没再说话。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听大哥给民警说,他有个弟兄被人砍伤了,正在住院,让派出所赶紧派人去取证。民警只是呷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和大哥聊天。我看大哥头上急得冒汗,心里却在急自己那两百块钱。

终于轮到我,我把拍下来的逃单男子照片给民警看,民警说只看照片没用,要去站里把监控拷来,说完就安排一名年轻警员去站里。我打电话告诉亮哥调监控的事,然后继续对接找逃单的人。

等待查询车牌号信息的时间,我看着周围前来报案的人的样貌,他们有的愤怒,有的疲累,却无一例外在和民警交谈时摆出一副神经紧绷的样子。民警告诉我,查出来了,车主是一位女士,车辆信息登记得早,之前留的电话号码已经无人使用。我说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了,不能用大数据的人脸识别查出逃单者的联系方式吗?

派出所表示权限达不到,要启用人脸识别需要向更高一级单位申报,审批通过才能使用。而现在是晚上,需要等到白天,更高一级单位上班时才能申报。

我说:“我本来就是白天报的案,当时说不受理,非得让我晚上来,这不是耽误我的事吗?”

民警说:“你不要吵,派出所不是你家开的,管理上有规定。”

刚在一旁的大哥说话了:“我看呀,你们就是对我们这些小案件不重视。小兄弟,你看要是有杀人啊抢劫啊他们不得立马出动,然后加班。咱们的事太小了,人家早见怪不怪了。”

浸淫在派出所的氛围里,我的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和接待室的其他人相比,我的损失似乎是最小的。这使得我的心里平衡了一点。

但转念一想,这样想可不行。于是又追问民警:“明天上班,你们会帮我向上级申请吗?那我应该找谁咨询进度呢?”

他们留给我一个值班号码,让我第二天拨打。我拿到号码,就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再不回去,夜班都休息不了多少时间了,只能赶快回站。

第二天我再给派出所打电话,竟然打不通。站长曾经和派出所的人打过交道,于是下班后带我一起过去,可去了也没有实质进展。

据民警说,他们查出来逃单的人是车主的弟弟,可联系方式依旧找不到。一周之内,站长带我去了派出所两次,每次都要先排队,然后便是听民警说调查的困难。我渐渐地不再抱有希望,本来倒班休息得就少,钱找不回来再继续搭上那么多休息时间,更得不偿失。

但站长还没有放弃,她说公司对于受跑单损失的员工有补助。实际上,为了避免员工去追跑单车辆而造成更严重的事故,正规一点的石油公司都有跑单补贴这种东西。但真正能够执行得起来的不多。站长告诉我,你是大学生,把顾客恶意逃单的事情写清楚,让红姐递交给公司的安全部门,看领导怎么反馈。

我写了一千多字的申请,还特意在文中写到客户跑单后3位值班经理对我的安抚,以及站长对我的热心帮助。申请交给红姐后,过了大半个月也没有任何回复。我不知道是红姐压根没给我往上报,还是公司太忙了没时间搭理我。

和其他员工一起上夜班的时候,我不禁问:“为什么没有回复呢?”员工说:“你不要问为什么,很多事情都没有理由。以前加油站不支持线上支付,纯纸币收款的时候跑单更多、收到的假币更多。”

亮哥说,他刚参加工作时,第一个月给货车加油,有个货车司机一千多块的油钱没付就把车开走了。那是个老客户,物流园的,他们老板在油站办卡,司机们过路拿卡加油;当时正赶上物流园效益不好,油卡里的钱用完了还没充,据说连司机的工资都拖欠着发不出来。当时加完油,说先欠着、记账上,可还没等到再往卡里充值,物流园就换了新老板。新老板另找加油站办了卡,亮哥两头要钱都找不到人,最后只能认栽。

比惨或许不是治愈痛苦最好的药,但绝对是最快的。听了亮哥的话,我觉得相较一千多块,自己的两百块也只能算小钱了。又过了两个星期,公司依旧没有回复我的申请,正当我马上就要把写申请的事情淡忘时,红姐找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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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调到大站来,红姐就一直不怎么待见我。我和她的交集不多,可跑单之后,有一天她却笑眯眯地过来找我,说见我之前写的申请不错、很有文采,问我能不能帮她写点东西。

我犹豫了一下。红姐对我常常没有好脸色,有时还会在交接班时数落我两句。夜班后半夜值班的人需要打扫卫生,拿大笤帚扫道口,用抹布擦加油枪、油管。可打扫完卫生,能不能保持清洁还得看运气。因为碰上一大早来加柴油的货车,柴油本就容易把油枪和地面弄脏,加油时间一长,货车司机吃早饭又往往会把果皮纸屑往驾驶室外扔,所以常常会让辛辛苦苦打扫的加油现场又变回一片狼藉。甚至有时员工偷懒,不打扫,也和打扫了没什么两样。

别的员工不打扫,红姐不说什么。但看到我值班的时候地上有脏东西,那她一定要当众指出,还得上纲上线地说我工作态度不认真。我只能拿上笤帚再去清扫现场,有时还会占用下班时间。

我曾想过,是不是因为第一天上班迟到,给红姐留下了坏印象。但问了亮哥后,亮哥说红姐不是小心眼的人,让我没事时和她多沟通沟通。

这次红姐来找我帮忙写东西,原来是公司举行了后备站长培训班,需要参加人员撰写培训心得。红姐当了13年的值班经理,现在作为后备干部参与培训,终于看到了转正的曙光。我想想,觉得她也挺不容易的。更何况还可能以此为契机和红姐搞好关系,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红姐把她参加培训的笔记给我,我压根没看。不费吹灰之力地敲了一千来字给她,她倒是表现得很感激,连连说写得太好了。

结果往后,红姐又五次三番地来找我帮忙写东西。有加油站销量月度总结、非油品销售情况汇报、涉及片区管理的宣传稿件,我这才知道加油站原来有那么多文字材料需要处理。

甚至后来我再次被调走,公司组织站长竞聘,红姐还想让我帮她写竞聘报告。我装作没看见,没回她的信息,她也就没有再问。

那次竞聘,站里的三名值班经理都报了名,红姐和韩哥落选了,亮哥也没被选上。但公司见亮哥是大学生,又有丰富的基层经验,便将他借调到基建科帮忙。后来再见到亮哥,他说在基建科挺忙的,正好那时赶上2018年全国推行双层罐改造,常常到施工现场一去就是一天,周末也没有休息。

我的手机里存了一张照片,是在加油站值后半夜的夜班时,等着太阳刚升起来的时候拍下的一张日出。我曾想着把这张照片发给亮哥,然后配上一句“也不是,天亮之后就会很漂亮了。”但总觉得太肉麻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发。亮哥调到公司后,我们的联系就渐渐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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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是,天亮之后就会很漂亮了” | 作者供图

我在大站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但都和实际的业务无关,关于加油站的业务能力一直没得到锻炼。

而且当局者迷,虽然在大站见识了许多复杂的人和事,可更多像是在隔岸观火看热闹,许多事没想明白便囫囵吞枣地咽下去,留下了许多问号。

后来我又被调走了,来到了一座中等销量的油站,这也是我在石油公司待过的最后一座站。

这座站日均销量7到8吨,既不像小站那样清闲得无事可做,也不像大站那样忙得不可开交。在忙碌之余,终于有了闲下来的时间,能系统性地学学业务知识。

于是我花了许多时间和值班经理一起,不停地向他们讨教加油站的操作技巧,甚至在每月促销的时候留下来加班,努力融入到加油站的工作中。

这是我在基层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站里和我一样的年轻人比较多,冬天下雪,又正好赶上每月10日的“十惠”日,我们便堆了雪人,还给它戴上了加油站的帽子和绶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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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站冬天的雪人 | 作者供图

值班经理是两位大姐姐,三十出头,很乐意教我加油站的知识。两位姐姐还是“吃货”,摊上冬天调价,虽然不及大站那样忙碌到夜里11点,可吃喝一样不亏待当班的员工。

电磁炉打开,往锅里翻滚的水中倒入火锅底料,玉米、鱼丸、火腿肠、培根、鱼豆腐……一并下入锅内。这是加油站的“饕餮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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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站“饕餮”之夜 | 作者供图

然而在基层的生活,总归是苦大于甜的。随着入职时间的越来越久,当初在省公司参加培训时的热情早已散尽。当亲戚朋友问起我正在做的工作时,我说在加油站,对方总要再接着追问,在加油站干什么?我说加油,换来的总是一句惊讶的“只是加油吗?”

是的,只是加油。虽然再次被调站后,我学习并参与了许多接卸油、便利店盘点等基层业务,但考勤表上,自己名字前的职务始终是加油员。

尤其在高中同窗聚会时,坐在考上公务员、事业单位的同学身边,最怕别人问上一句:“你现在哪里高就呢?”

而这些都还属于心理上的落差,在加油站工作久了,身体上的变化也很明显。因为经常上夜班、熬夜,冬天站在风口给车辆加油,长此以往导致皮肤变得越来越差,脸上越来越糙。休息时敷再多面膜,上一天班下来,又变回灰头土脸的样子。

在加油站,还经常和各类油品打交道,油品对人的肌肤具有腐蚀性,而站内每日巡检、天气等信息,都需要用黑色油性笔勾画,隔天更新时还需要用抹布蘸汽油擦拭。我试了几次,手上就脱了皮,五个手指的指尖被汽油“烧”出了白花花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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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汽油“烧”伤的手 | 作者供图

正当我萌生退意的时候,站里的一位加油员小雪找到了我。小雪是个女孩,比我年龄还小。她听值班经理说我是省公司招的大学生,便以为我认识去年分配过来的人。

我赶紧问:“去年也分配大学生了吗?”小雪说是的,去年分来的大学生是个女生,曾经和她一个站,两人关系特别好,常以姐妹相称,不过那个女生已经辞职了。小雪找我是以为我们大学生之间互相都认识。

于是我向小雪索要了去年那位大学生的联系方式。加了微信后,刚开始只是寒暄,后来我抱怨了一些加油站的事情,她便像是想起了过去的艰苦岁月,打开话匣子给我讲述加油站的所谓真相。

这位女大学生的老家在黑龙江大庆,父母都是大庆油田的员工,能来我们这边工作也托了关系。可系统内谁没有点关系呢。她一个人远离家乡一两千公里,说得好听是“省招大学生”,可地市公司的对待明明就是加油员。

我听她讲在加油站的经历,简直就是自己的翻版。她也曾在大站待过,也认识亮哥、红姐和韩哥。她说红姐对待普通员工还好,对待大学生的态度明显就是想把人劝退,我的跑单申请,多半是没有提交给公司。当然,公司里的关系更复杂。韩哥这人看上去和和气气,和谁都处得来,但和他一个班时经常无缘无故地少钱,也查不出原因。只有亮哥比较实在,但一直在加油站干值班经理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说:“好巧啊,你也在大站干过。”

她冷笑一声:“巧什么?这才体现出我们是‘省招大学生’啊。因为我们的工资不算在加油站内,而是由省公司统一拨付,所以越是把我们分配到客户多、业务忙的站,我们的‘价值’才越能充分发挥啊,然后还能美其名曰‘锻炼’。”

我一愣。她接着说:“你们这一批大学生,有关系的应该已经借调到公司机关了,机关也忙。剩下在加油站的,你要是有能耐就赶紧找找关系,不然难道像亮哥一样,从值班经理慢慢往上爬?要想想,红姐都干了13年值班经理了。”

我问:“那你辞职了以后,正在做什么呢?”她说她已经回到老家,正在考老家的公务员。对于三四线城市的年轻人来说,或许曾经有过许多憧憬和热忱,但认清现实后,往往发现只有考公才是最好的选择。她说这落差不是加油站带来的,而是现实带来的。

我说:“好吧,其实了解你的近况,只是想告诉你在加油站的‘妹妹’小雪,她挺想你的。有空来这边玩啊,虽然可能在这边也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

她笑了笑,说美好的回忆,也是有的。不过时间最近是没有了。原来她考公进了面试,三进一排第二,接下来还有得忙呢。

那次聊天后,我们就再没有联系过。我把她的近况告诉了小雪,她听了后,直呼能进公务员面试真厉害。我说:“考上了,她有空时可能还会回来找你呢。”小雪一脸兴奋,眼睛里都是星星:“就算她不来找我,我也会去东北找她的!”

后来小雪也辞职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真的去东北赴约。只是想起当时小雪的眼睛里,似乎都能飘出塞上的红梅和雪花。小雪毕竟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她还小。

我业余时间买了书,复习了考公的知识,不过因为平时工作忙,复习也没有规律,考了两次都没进复试后,就丧失了信心,暂时还做着加油站的工作。在此期间,92号汽油的价格涨涨跌跌,始终没能“破8”,而我通过公司的考核,当上了值班经理,虽然有值班经理岗位空缺的站离家比较远,但我还是去了。

当上值班经理后,加油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可经营指标却飙升了,各类事务上的烦恼也骤然增多,以至于都怀念起曾经当加油员的日子。我也渐渐理解了红姐、韩哥他们的苦衷,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做任何违规违纪的事,哪怕知道做了也留不下痕迹、不会被发现,但做人总是要讲良心的。

再后来,公司换了领导班子,急需用人,亮哥因表现出色被省公司借调走了,而我被调到公司顶上了亮哥的位置。

时间一晃到了2020,今年遇上疫情,平时不开车,许久不关注油价的我看到92号汽油即将跌回5元时,忽然想起,那不是我刚入职的价格吗?

准确地说,在基层和机关都见识了不少人离职后,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会做这份工作到哪一天。只是回想起过去身为一名加油员的日子,不禁觉得似乎也有许多值得拿出讲讲的故事。

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

题图 | 图片来自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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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须弥人,本文系“人间故事铺”独家首发,享有独家版权授权,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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